答王阮亭
尤侗〔明代〕
来书谓仆《清平调》一剧,为吾辈伸眉吐气,第不图肥婢竞远胜冬烘试官,摩诘出公主之门。太白以贵妃上第,乃知世间冬烘试官愧巾帼多矣,读竟太息,又复起舞。
仆谓天下试官皆妇人耳,若闺阁怜才反过试官十倍。太白赋《清平调》、《上清调》,贵妃以玻璃七宣杯酌西凉葡萄酒笑饮,敛绣巾再拜,不正天子门生真为贵妃弟子矣!
假使太白当年果中状元,不过盲宰相作试官耳,不幸出林甫、国忠之门,耻孰甚焉?何如玉环一顾笑于朱衣万点乎?然仆甫脱稿,即有罪我为骂状元者,昔王渼陂作《杜甫游春》剧,人谓其骂宰相,今仆亦遭此语,何李白、杜甫之不幸,而林甫、力士接踵于世也。此又仆之助公太息者也。
译文及注释
译文
(你)来信说我写的《清平调》杂剧,替我们这些读书人扬眉吐气,只是没料想到那个胖胖的女子竟然大大胜过那些昏聩无能的试官,王维因为玉真公主而中状元,李白因杨贵妃而登科,才知道人世间那些昏聩无能的试官在女性面前应该感到非常惭愧,读完此剧发出感叹,(继而又)手舞足蹈。
我说天底下的试官都是妇人罢了,(其实)女子如果真的爱惜人才反而超过那些试官许许多多。(我在剧中说)李白作《清平调》、《上情调》时,杨贵妃便用玻璃杯斟上西凉葡萄酒笑着劝饮,同时整顿衣裳起身再拜,(这)不正是说明天子门生其实是贵妃的弟子吗!
假如李白当年真的中了状元,(其实)也不过是
尤侗
尤侗(1618年-1704年)明末清初著名诗人、戏曲家,曾被顺治誉为“真才子”;康熙誉为“老名士”。字展成,一字同人,早年自号三中子,又号悔庵,晚号良斋、西堂老人、鹤栖老人、梅花道人等,苏州府长洲(今江苏省苏州市)人。于康熙十八年(1679)举博学鸿儒,授翰林院检讨,参与修《明史》,分撰列传300余篇、《艺文志》5卷,二十二年告老归家。四十二年康熙南巡,得晋官号为侍讲,享年八十七岁。侗天才富赡,诗多新警之思,杂以谐谑,每一篇出,传诵遍人口,著述颇丰,有《西堂全集》。 363篇诗文 2条名句
邴原泣学
李贽〔明代〕
邴原少孤,数岁时,过书舍而泣。师曰:“童子何泣?”原曰:“孤者易伤,贫者易感。夫书者,凡得学者,有亲也。一则愿其不孤,二则羡其得学,中心伤感,故泣耳。”师恻然曰:“欲书可耳!”原曰:“无钱资。”师曰:“童子苟有志,吾徒相教,不求资也。”于是遂就书。一冬之间,诵《孝经》《论语》。
游高梁桥记
袁宏道〔明代〕
高梁桥在西直门外,京师最胜地也。两水夹堤,垂杨十余里,流急而清,鱼之沉水底者,鳞鬣皆见。精蓝棋置,丹楼珠塔,窈窕绿树中。而西山之在几席者,朝夕设色以娱游人。当春盛时,城中士女云集,缙绅士大夫非甚不暇,未有不一至其地者也。
三月一日,偕王生章甫、僧寂子出游。时柳梢新翠,山色微岚,水与堤平,丝管夹岸。跌坐古根上,茗饮以为酒,浪纹树影以为侑,鱼鸟之飞沉,人物之往来,以为戏具。堤上游人,见三人枯坐树下若痴禅者、皆相视以为笑,而余等亦窃谓彼筵中人,喧嚣怒诟,山情水意,了不相属,于乐何有也?少顷,遇同年黄昭质拜客出,呼而下,与之语,步至极乐寺观梅花而返。
世美堂后记
归有光〔明代〕
余妻之曾大父王翁致谦,宋丞相魏公之后。自大名徙宛丘,后又徙馀姚。元至顺间,有官平江者,因家昆山之南戴,故县人谓之南戴王氏。翁为人倜傥奇伟,吏部左侍郎叶公盛、大理寺卿章公格一时名德,皆相友善,为与连姻。成化初,筑室百楹于安亭江上,堂宇闳敞,极幽雅之致,题其扁曰“世美”。四明杨太史守阯为之记。
嘉靖中,曾孙某以逋官物粥于人。余适读书堂中,吾妻曰:“君在,不可使人顿有《黍离》之悲。”余闻之,固已恻然,然亦自爱其居闲靓,可以避俗嚣也。乃谋质金以偿粥者,不足,则岁质贷。五六年,始尽雠其直。安亭俗呰窳而田恶。先是县人争以不利阻余,余称孙叔敖请寝之丘、韩献子迁新田之语以为言,众莫不笑之。 余于家事,未尝訾省。吾妻终亦不以有无告,但督僮奴垦荒菜,岁苦旱而独收。每稻熟,先以为吾父母酒醴,乃敢尝酒。获二麦,以为舅姑羞酱,乃烹饪。祭祀、宾客、婚姻、赠遗无所失,姊妹之无依者悉来归,四方学者馆饩莫不得所。有遘悯不自得者,终默默未尝有所言也。以余好书,故家有零落篇牍,辄令里媪访求,遂置书无虑数千卷。
庚戌岁,余落第出都门,从陆道旬日至家。时芍药花盛开,吾妻具酒相问劳。余谓:“得无有所恨耶?”曰:“方共采药鹿门,何恨也?”长沙张文隐公薨,余哭之恸,吾妻亦泪下,曰:“世无知君者矣!然张公负君耳!”辛亥五月晦日,吾妻卒,实张文隐公薨之明年也。
后三年,倭奴犯境,一日抄掠数过,而宅不毁,堂中书亦无恙。然余遂居县城,岁一再至而已。辛酉清明日,率子妇来省祭,留修圮坏,居久之不去。一日,家君燕坐堂中,惨然谓余曰:“其室在,其人亡,吾念汝妇耳!”余退而伤之,述其事,以为《世美堂后记》。